✽演員pa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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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曾說,有人陪你一起沉默是件美好的事。比這更美妙的是,有人與你一起微笑。
這是赤井翼第無數次在拍戲到三更半夜後搭上那輛格外破舊的末班車。在慘白的月色下,它本就老舊斑駁的車身顯得更像一塊破銅爛鐵。即使每回乘客都只有赤井翼一人,他仍習慣性地往最後排的角落擠,靠著牆,憑藉著滲進車內的微弱月光背台本。
在踏入攝影棚的第一天,赤井翼就展現了超乎想像的記憶力,將第二季的劇情一點不差地敘述出來,還把角色之間的互動描述得繪聲繪影。戲裡所有的臺詞他基本上過目不忘,卻依然做做樣子地在重要的地方畫上條歪歪斜斜的底線。
外頭正持續不懈地下著滂沱大雨,不間斷落下的雨點逐漸填滿坑坑巴巴地面的每一處空隙,嘗試將其據為己有。除了雨水以外,雨滴落下的聲響也在赤井翼厭惡的範疇裡,因此他搭車時總不忘帶上一副高質量的耳機,讓輕快悅耳的音樂充斥耳膜也阻絕外在噪音。
赤井翼已經很久沒有笑了。他偶爾會在別人聊天時敷衍地跟著笑幾聲,或是在工作人員拋出老掉牙的冷笑話時捧場似地笑一下,卻未曾發自真心地展露一抹微笑。當瀏覽有趣的文章或評論時,他大抵會皮笑肉不笑地敲著鍵盤留下支持的言論,卻隨即切換回那張撲克臉。
當其他演員正談論著和他無關的話題,他會一個人窩在角落裡沉默;而提及他時,他則會僵硬地加入他們的行列,卻仍盡可能保持沉默。
他獨自冷眼看待這世界的一切,而沒有人陪伴著他沉默。
深夜的巴士總會行經那條陡峭的山路,車輪碾壓過凹凸不平的地面,笨重的車體一路上顛顛簸簸,坐在最後排的赤井翼尤其被震得頭昏腦脹,但他的意志力總能克服這股不舒暢的感覺,他逼迫自己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密密麻麻的文字上,卻首次感到力不從心。他將干擾他的混亂思緒盡數逐出腦門,卻反倒讓自己的腦海被濃重的霧霾覆蓋。雲霧灰白的色澤和佔據他內心一大部分那人的頭髮有點像。
赤井翼時常在深夜裡想起Joker,不單是因為那句觀眾們都耳熟能詳的臺詞,更是因為他渾身上下散發的獨特氣質,好似他自己確實是個和夜色並肩而行的奇蹟製造者——桀驁不馴而崇尚自由,痛恨將生命當作兒戲的人,對珍稀的寶物有著異常的執著,他擁有一切專屬於怪盜的特質,卻只被外界冠上「天才演員」這般平凡無奇的稱號。任何人,只要演技稍微高出其他人一截,似乎就能享有同等的頭銜。
但在赤井翼心中,Joker可遠遠不只這樣。他出色的演技並非靠沒日沒夜的磨練得來,而是將自己的靈魂完整地注入所飾演的角色裡。他能將所有類型的角色詮釋得活靈活現,好似這麼一個人真正存在於三維空間裡,而不只是平面藝術的具體呈現。
正因為都曾孤獨過,他才能感受Joker的所有心緒。每回他和Joker對話時,總能隱隱約約感受到兩顆心正以同等的速度跳動著,那是和愛情相同的頻率。
「Jack,你知道嗎……」餘下的話語悄悄融進清晨微涼的空氣裡,化作帶著甜味的養分,灌溉Joker心中那株緩慢成長的幼苗。自從成年後,就沒有人再用本名叫他過,也從未提起,它於是和兒時的稚嫩和不成熟一塊被塵封在演員們共同的回憶裡。而它此時卻被無心插柳的赤井翼再度挖掘,Joker平靜如水的心頓時掀起一股驚濤駭浪,他的眉尾幾乎不可見地抽動了一下。
「赤井翼……」Joker不知道那句話是否已經畫下句點,卻依然出聲呼喚。他的聲音極輕,就連氫氣也能承載它微不足道的重量。
聞言,赤井翼抬起頭,眼裡的南十字星撞進Joker眸裡的漫天星辰。
那句名臺詞裡的夜晚指的或許不是實質意義上的黑夜,而是Joker眼睛裡那片滿佈星斗的夜空吧。赤井翼分神地想,要是哪天能將自己眼裡的南十字星鐫刻在那片夜空裡就好了。
Joker認為赤井翼有著一雙黑洞般的眼眸,每當注視它們時,他總會被一股不具名的力量吸引而深陷其中,久久不能自拔,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的臉頰已然染上相似的色彩。事實上,Joker在演戲的時間外都盡可能地避免和他們的視線交流。對他而言,這遠比任何形式的言語互動都來得沉重,每次他撞進別人的眼裡——或別人撞進他的——他總覺得自己被無形的重量壓得喘不過氣。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眼神回應別人每一次的凝視,該擺出他最擅長的營業笑容,故作氣憤地蹙起眉頭,抑或是直接朝對方拋一個媚眼,順便附贈一個飛吻?
在剛作為童星出道時,Jack曾被一名女記者兼忠實粉絲稱讚眼睛漂亮,而他依然記得當時伶牙俐齒的他做出的回應:「謝謝,妳也是哦。」
他想,現在的他估計沒辦法再自然而然地拋出這句話。
現在的Joker為了避免引人注目,總習慣穿著兜帽和口罩,若無其事混地進早晨搭乘地鐵的人群裡,他在迷宮般的車廂裡尋覓最後一個空座位,這使他想起三年前自己拚了命爭取主角的位置;而三年後他遇見了赤井翼。作為第三季的核心人物之一,赤井翼在觀眾之間的人氣絲毫不輸一直以來都身為主角的他。起初他自然有些不服氣,久而久之,這些難以言說的情緒便逐漸消散於攝影棚鬧騰的空氣裡。
在歲月的洗禮下,每個人都得被磨去一些稜角,洗刷過去所有的不成熟。Joker在獨自搭乘末班車時深刻體會到這點,他心不在焉地查看粉絲的言論,雙眼不時瞄過頭靠著他肩膀打瞌睡的赤井翼。此時的他像在演出一部劇名為《孤寂》的默劇,赤井翼細微的鼾聲是僅有的配樂,而他,Jack Jones,是唯一的主演。這部默劇在進行到最精彩的片段時臨時被改了名,叫做《體悟》。直到Joker瞥見赤井翼毫無心機的睡顏時,才將那些阻擋著他前行的不悅盡數拋卻腦後。
從以前到現在,Joker沒有一天不像野獸般汗水淋漓,一心一意只想攻頂。沿途美景無數,他卻不屑一顧。他不敢單方面承認自己付出的心力比誰都多,他唯一能保證的是,他絕對是最適合當演員的人,畢竟他的人生本就是一場精彩紛呈、跌宕起伏的戲劇,而他每天都得竭盡全力飾演他自己。
為了成為演藝圈的明日之星,Jack用自己所有演出的經驗堆砌出一道名為Jack Jones的高牆,他自認這牆堅固無比,卻被站在另一道高牆上的Joker輕而易舉地推倒,好似它其實只是一座比泡沫更加脆弱的紙牌屋。
每當夜幕低垂,Joker總會不自覺地讓腦海充斥許多怪異的思緒,好比在幾星期前那個他和赤井翼並肩站在電視臺前躲雨的夜晚,南十字座猝不及防衝進他的眼裡,他被震懾得連呼吸都差點遺忘。
Joker誓言要將赤井翼眼裡的南十字星刻在他心上最顯眼的一塊。
電視劇的完結篇是加長版,拍攝結束後已經是萬籟俱寂的深夜。Joker勉強搭上了最後一班公車,精疲力盡的他擠到最後排角落的座位,蜷縮著身子,在公車有一下沒一下的顛簸中墜入夢鄉。在那場品質說不上好的睡眠中,Joker斷斷續續夢見先前聚會裡的小片段。
在此起彼落的聊天聲中,Joker敏銳地捕捉到身旁赤井翼臉上每一個細微的小表情,更意外發現,他主動搭話的頻率上升了。
臺上的女主持人滔滔不絕地說著千篇一律卻自以為感人肺腑的開場白,即使這種話已聽過不下數十遍,Joker卻在她充滿抑揚頓挫的語調裡紅了眼眶,而赤井翼破天荒地用指腹替他抹去眼角的淚珠。
在其他人隨意聊著不相干的話題時,Joker特意挑了個沒人看得見的角度,在紅藍相間的桌布底下悄悄覆上赤井翼冰冷的掌心。樣式簡樸的戒指依然靜靜地躺在那枚小巧的盒子裡,他打算等到適合的時機再讓它探頭呼吸新鮮空氣。
Joker的手掌既溫熱又柔軟,赤井翼將手指擠進他的指縫,在專屬於他們倆的隱秘空間裡十指緊扣,手和心都完美結合在一起。在Joker笑後,赤井翼也笑了,畢竟他那副明明眼眶還泛著潮紅卻依然咧起嘴大笑的模樣實在過於滑稽,讓人禁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有人和你一起生活,經歷同樣的事與感動,一起哭,一起笑,度過同一段時光。
世上還有比這更美妙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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