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Renster、Kyoster、Kyoria、mob男子組

✻男子組色情主播設定。

✻各CP關係可自行理解。

01.

  「請問你是色情主播Kyo Kaneko嗎?」Kyo內心一震,指尖僵硬地駐留在麥片盒上。他以為以自己慘澹的人氣,在超市裡肯定不會被認出。再者,沒有人會願意將視線釘在一個蹲在角落裡挑選麥片的矮小男孩。他說:「先生,你認錯人了。」

  「我不會認錯人的。」那人蹲下去,貼近Kyo的臉龐,過近的距離讓他不太自在。「你應該認識我。」Kyo狐疑地看了那人一眼,一雙色澤相異的瞳眸在他視野裡被過分放大——他發現那是自己在這網站上第一個關注的主播Aster Arcadia。剛創辦帳號時,Kyo的推薦列表裡出現了看上去年紀和他相仿卻擁有三年直播經驗的Aster,他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悄悄看完了對方的影片。

  「你有興趣和我合作嗎?」這絕對是最詭異的談合作時機了——Kyo還在為平常吃的麥片已經售罄而煩惱,Aster卻蹲在他身旁和他談論工作,從賣場裡的監視器看來,他們像極了躲在角落裡吸大麻的美國高中生。

  Kyo把麥片盒放回架上後站起身,蹲太久讓他小腿有點痠痛。他微微仰起頭望進Aster的雙眼:「你要和我談合作?」

  這大概是全世界最荒謬的相遇了。

  Aster的眼神倒是十分真誠:「是啊,我覺得你很有潛力。」他的話聽起來就跟在路邊隨機誘拐高中生的星探沒兩樣。「你和大部分的新人主播不一樣,你的個人魅力很突出。」

  「所以?」Kyo狐疑地看著他。「Bro,和我合作不會受觀眾歡迎的。如果你認識我,應該也知道他們對我的評價。」

  在這個網站註冊帳號必須先進行實名認證,確認成年後才能開設頻道。在第一場直播中,有個觀眾問Kyo是不是偷了家人的身份證。Kyo毫不留情地回擊:「閉嘴吧,我看你才是那個想假裝成熟卻沒辦法,所以只能在半夜偷登你爸帳號的小孩吧。」

  有人說: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不必在網路上裝清高,真想被人愛就穿著你媽的洋裝去站街,這一帶的戀童癖還不少。

  「但我來找你不是為了流量。」Aster耐心地解釋。「我只是想栽培一些年輕的新人主播,呃,栽培?我的意思是說,我希望我們能被更多人看見……如果你願意跟我合作,就傳訊息給我,好嗎?」

  Kyo說:「其實我現在就可以答應你。」

  最後他們倆什麼也沒買,Aster家就住在轉角。Aster告訴Kyo,他在跟別人合作前都會先簡單磨合一下——也許同居幾天,測試彼此身體的契合度。

  「要喝牛奶還是橙汁?」

  「橙汁好了。」

  一杯冰冰涼涼的橙汁被遞到Kyo手裡,他坐在沙發旁,看著Aster忙進忙出。冷氣讓他昏昏欲睡,他懶懶地問:「你們在拍片前都會先同居?」

  Aster的聲音自廚房傳出:「嗯,我都叫它磨合期。為了確認對方是不是好的合作對象,這是很重要的。」他擦了擦溼漉漉的雙手,又說:「喝下這杯橙汁,我們就是合作夥伴了。」

02.

  不同於常見野獸般的交媾,他們所做的是溫柔地相互牽引。他們十指交扣,親吻淺嘗輒止,無需過多的脣舌相纏和津液交換。Aster以平滑指腹輕柔撫摩,在Kyo黏膩喘息裡他們又給了彼此一個吻。以指尖劃過滑膩肌膚、柔嫩的大腿內側,再輕緩按壓緊緻入口處。年輕的新人主播無師自通地在對方赤裸的身體上探尋,他以尖利虎牙啃咬對方的喉結。

  Aster說:「一開始要溫柔。」

  Kyo盡可能地將每一個動作放緩,他的指甲擦過Aster的腰側,留下一條並不顯眼的紅痕。而後者用溫暖手心撫弄他的慾望直至它逐漸脹大。Aster用指尖沾了點冰涼的液體,向身後輕輕探去:「這也是很重要的準備工作。」他將液體均勻地塗抹在入口,又沾了些在Kyo勃發性器的頂端。

  他們十指緊扣,Kyo將下身緩緩探入對方的身體,感受到交合處被溫熱的內壁包覆。取得同意後,他又向內深入了些,那物什撫平了表面每一處褶皺。Aster讓他依自己想要的頻率擺動,於是Kyo開始輕緩地抽送,細密的快感蠶食著他的神經。他在Aster漸趨放鬆後逐漸加大了幅度。

  初嚐果子的Kyo好似一匹幼犢,動作雖然生疏,但總帶有難以隱藏的試探意味。他受另一顆恆星牽引而逐漸進入對方的軌道,當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在那圓環上恆常運轉。

03.

  「我上星期跟Aster做了,他很可愛。」Ren說道,結果聊天室裡的留言開始飛升——他們聽見了熟悉的主播的名字。「嗯,就是你們想的那個Aster,我下星期和他有一場合作。」

  聽說積累人氣的最好方式便是和有名的主播合作,於是Ren主動聯繫了Aster。火車只要搭一站就到得了他家,Ren在聯絡他的隔天便收拾好行囊,向觀眾請了一星期的假——Aster告訴他,如果想建立起長期的合作關係,那事前的磨合當然不可或缺。

  Aster也告訴他,如果身體契合度不夠,那他們可以隨時取消合作。

04.

  在酣暢淋漓的性事結束後,Ren喝了口水,Aster翻過身,將他壓在身下,舔了舔乾燥的嘴脣,說:「要再做一次嗎?」

  Ren吻上他,纏綿的吻一如甜膩的楓糖。Aster俯下身,一路從鎖骨吻到胯骨,他在上床前擦了點有色唇膏,現在Ren的身上多了幾個淺粉色的印記。Ren說:「你的嘴脣很甜。」

  Aster笑了:「每個男人在床上都這麼誇我。」

  Ren搖搖頭:「不過我是真的喜歡它們。」

  對方正用著汗涔涔的掌心撫弄他的性器。方發洩過的陰莖出奇地敏感,尤其是前端,但他偏偏頻繁地用指尖擦過還沾著些微白濁的口子。Aster漫不經心地說:「我有點想幫你口交。」

  不知道話題是如何導向這裡的,Aster又說:「我其實不喜歡幫別人口,有些人精液的味道真的很糟。據說這和飲食習慣有關——你吃得那麼健康,身體嚐起來應該也還不錯吧。」

  Ren說:「還是用手幫我就好。」因為我還想跟你接吻。他知道這理由著實有些幼稚,於是沒有說出口。讓對象為自己口交有種居處上位的感覺,但這不是他追求的。

  在他的性器愈發堅挺後,Aster便直接向下坐,它一舉進入了最深處。對方在他身上擺動腰部時,他看見他身上滿佈的性事痕跡,胸部上的一圈齒印像是一只戒指;脖子上細密的吻痕像是項圈——他靈光一閃,想到了這些荒謬的比喻。

  「啊……我……我想……」除了喘息,Aster看上去還想說些什麼,但餘下的字詞全被他塞回了喉嚨裡。他低下頭再次與Ren接吻,這個吻很漫長,而後者環住了他細瘦的腰。

05.

  年輕的色情主播總喜歡做些瘋狂的戶外挑戰,而他們也不例外。

06.

  「一百美元能讓你得到一切」的宣傳語實在過於搶眼,路過的行人紛紛駐足觀察三位包得嚴嚴實實的男孩。他們身上都掛著一臺小型攝影機,鏡頭記錄著路人猶豫不決卻又躍躍欲試的嘴臉。但有人藏不住慾望,這種節目他看多了,於是毫不拖泥帶水地將紙鈔塞進其中一個男孩的上衣口袋,拉著對方走進一旁的窄巷。

  Ren靠著潮溼的牆緩緩拉下衛衣的拉鏈。

  一個嬌小的女孩躊躇著停在Kyo和Aster面前,她焦慮不安地抓著手裡的鈔票:「……你們能給我一個擁抱嗎?」

  「哦——當然!」說罷Aster上前緊緊抱住那個女孩。她說:「我是個愛滋病患者,得到陌生人的擁抱是我最大的願望。」

  「我也能跟你要個擁抱嗎?但是我身上的錢不太夠……」Kyo點點頭,女孩上前抱住他。

  「謝謝你們,你們照亮了我的一天。」女孩的臉紅彤彤的,她露齒笑時他們發現她缺了顆門牙。「兩個善良的大哥哥,再見!」她揮揮手,抓著書包背帶快速跑走了。

  對方一看就是個經驗豐富的人,他在舔舐Ren的胸膛時將手伸進他的底褲揉弄最重點的部位。他乖巧地將雙手環住對方的脖頸與之接吻——在磨合期間,Aster曾說,一切都從一個吻開始,這算是讓彼此都做好準備。

  Ren在親吻別人時沒法好好閉上眼,視線總會禁不住胡亂飄移,當他瞥向巷子口時,恰巧看見Aster勾著一個男人的手走過去。

  兩人走後,Kyo獨自在路邊舉著牌子,路過行人向他投射的視線讓他不太舒服。直到一個瘦弱的男人停在他面前,伸手推了推厚重的眼鏡:「這個……真的是可行的嗎?」男人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你成年了嗎?」

  Ren咬著被掀起的上衣,褲子也被褪下。在方才的一番撫慰裡,他的性器已經微微上揚,男人的陰莖也在被他套弄後完全勃起。男人再次親上他,同時毫無預警地插入。他難耐地叫出聲,衣服也跟著滑落。

  Aster一隻腿架在男人腰上,熱情地回應著對方的吻。他勾住男人的脖子好維持平衡,但大幅度的操弄還是讓他差點站不穩,他勉強讓自己站直。過程中男人的指尖在乳暈上打轉,卻始終不觸碰最敏感的一點。

  Kyo雙手抓著生鏽的欄杆,向後抬起臀部。為了配合後面那人的身高,他被迫踮起腳尖,在被頂撞的同時雙腿愈發無力。深入的頂弄讓他的小腹起了一點弧度,男人悄悄將手繞到前面,不輕不重地按壓凸起處。

  他們以身體接下了對方的贈禮——以手心、胸部和背脊。他們拉住提起褲子便準備離去的人,並掀起自己的上衣:「請務必支持我的頻道。」他們的腹部上都印著一個二維條碼,不仔細看還以為只是黑糊糊的胎記。

  那些錢也許被塞進了他們的手裡、衣服裡或是褲子裡。

07.

  Aster在房門外躊躇不前。他知道在三小時內和二十人交合無非是件難事,到最後他甚至可能完全站不起來,但既然已經向觀眾發出了預告,就不能臨陣脫逃。

  第一個房間裡是四個年輕的男孩,他們看上去都還只是高中生。Aster關上門,問:「你們未成年,對吧?那你們的帳號哪來的?」其中一個男孩笑道:「我們有爸爸。」

  Aster苦澀地想,但是我沒有。

  另一個男孩說:「我們剛剛討論過了,決定輪流跟你做。雖然這樣會比較花時間,但我們會速戰速決的。」

  他點點頭後拉下口罩,一個戴著眼鏡的男孩上前吻住了他。

  和血氣方剛的男高中生交媾非常耗體力,偏偏他們又一個個都熱衷於嘗試新奇的姿勢。在躺上床後,他的雙腿被強硬地抬高,幾乎和床面垂直,男孩正幫他進行潤滑。

  他問男孩,要是父母知道他們大晚上出門的真正目的後會作何感想。他認為這些男孩肯定無一不是撒了謊。結果男孩說:「Aster,那你父母知道你在這裡直播嗎?」

  想了一下後,他才緩緩地說道:「……不,他們不知道。」

  「噢,那你也是個壞孩子呢。」男孩在說完後便立即直搗最深處,Aster忍不住嗚咽。男孩架著他的雙腿,賣力地向內挺弄。這個男孩精力過度旺盛,Aster除了任他擺佈外幾乎別無選擇。

  那男孩釋放在他體內後,另一個男孩立刻箝住了他的手腕,完全不給他歇息的空間,立刻用性器填滿他的後庭。男孩說:「要在時間內完成挑戰對吧?讓我們來幫你。」

  對方的動作絲毫沒有技巧可言,他所做的只是猛力頂撞,心裡想著怎麼才能收穫身下人最為魅惑的呻吟。Aster雙手緊抓著枕頭,在頂到敏感點時腳趾禁不住蜷縮,過量快感讓他後庭不自覺絞緊,讓這場性愛更快地迎來終點。但他知道這離真正的結束還遙不可及,餘下的兩個男孩都興致勃勃地將前一人落下的體液堵回去,最後一個男孩從背包裡掏出貓尾造型的塞子,將他人的液體完完全全封在Aster體內。

  下一個房間裡的人攬著Aster,讓他在一個男人大腿上坐下。他說:「為了節省時間,我們決定一起疼愛你。」

  話音未落,那塞子便被取出,男人堅挺的性器直接捅進深處,將那些精液又往內推。他將上身放鬆,男人抬起他的腰臀,他感受到有兩雙手握住他的腰,隨後又有另一個男人急躁地插入,他艱難地吞吐同時埋於體內的物什。下身傳來的鼓脹感讓他十分難受,腹部還隨著兩人粗暴的頂弄而不斷挺起明顯的弧度。但他無力掙扎,只能無力地癱軟在陌生人的懷裡任他們狎玩。

  一個男人扳起他的下巴與他接吻。

  還沒來得及流出的液體再次被外物推進他的體內,他被送進另一個人的懷抱,劇烈的操弄未曾停息,他們無一不將他的身體當作貯存精液的瓶罐。最後一個男人撿起地上的塞子,重新堵住甬道口,甚至又往裡面推了一些。

  他們拍拍他泛紅的臀部,說:「加油。」

  這時他幾乎快要站不穩,纖細的雙腿直打顫,男人伸手解著皮帶,手指伸進口腔,以指腹輕輕按壓舌面。「Aster,你能幫我們口交嗎?」

  他猶豫著答應了。

  他們總在將要解放之時給他一記深喉,好讓精液一點不剩地射進他的喉嚨裡。在吞下三個男人的精液後,他開始感到反胃,但第四個男人的性器還抵著他的喉頭。

  他的全身都被牢牢禁錮,下身也被另一人的性器釘住,手腕被強而有力的手勒出一圈顯眼的紅痕。他已經叫不出聲音了,自聲帶發出的是沙啞的雜訊。不過身上人倒是不太在意,只要能用他的身體洩慾便是一種滿足。

  Aster吃力地瞄了眼碼表:兩小時十五分。

  他的身體又被翻了面,像砧板上的魚肉任人擺弄。一雙粗糙的手緊緊箝住他的細腰,身上人的性器將流出的液體又盡數塞回去,它大概永遠都會被困在他的身體裡了。好像有愈來愈多的人射在他身體上——也許是背、胸或腹部,有些人似乎還逕自抓起他的手自我消解。

  他的腦子已經混亂到無法思考,遑論計算。所幸最後一個人還保有些許良心,那人在插入前說道:「我就是最後一個了。」語畢,他便徑直挺進最幽閉處,敏感點被反覆碾壓其實讓Aster很不好受。將慾望埋於他體內的人撫上他疲憊的性器,富有技巧地搓揉玩弄,他咬著牙射了,隨後男人也射進他體內。

  Aster顫抖著按下碼表。他聽見拖鞋啪嗒啪嗒的聲響逐漸遠去,浴室門被打開,之後是蓮蓬頭細碎的水聲。

08.

  Ren把尚有餘溫的蔬菜湯餵進Aster嘴裡,在他乖順地吞嚥後,Ren問:「你昨天幾點回到家的?」Aster又往嘴裡塞了一口白飯,含糊地答道:「我忘記了。」

  最後一個男人交代在他身體裡那刻,他趴在床邊按下碼表,摁下按鈕時指尖還在顫抖——兩小時五十四分,他比規定的時間早了六分鐘完成。房裡的男人大多穿上褲子就匆匆走人,連一點殘破的溫存也不希罕。有一個男人還在浴室裡沖澡,蓮蓬頭細密的水聲敲擊著他模糊的大腦。他靠在床沿,體內還有其他人的體液陸陸續續地流出,但他僅是閉上了眼,靜靜地睡去。他剛睡著時男人便走了出來,他不知道那人又待了多久才離開。

  他不記得自己最後是怎麼樣走出賓館,又是怎麼回到家。唯一記得的是Uber的女司機不耐煩地用帶有菸草味的手背拍拍他的臉頰:「先生,你家已經到了。」他迷迷糊糊地道謝後下了車,甚至沒想到自己忘了付車資這事。

  Ren嘆了一口氣:「你知道嗎?我看了你上星期天的直播,所以我昨天也去了那間賓館。因為知道你一定又會不小心玩得太瘋,結束後我幫你叫了車——天,你全身都是精液的味道!」

  Aster點點頭,嘴裡還在咀嚼著沙拉。他在吞下蔬菜後緩緩問道:「車資是多少?我要還你嗎?」Ren伸手揉亂他的頭髮,收穫了並不帶有威脅意味的抗議。他說:「你先把欠自己的東西還清吧。」

  「我欠自己什麼了?」顯然他並沒有在思考,而只是不甘落於下風。

  「很多——像是一頓好的晚餐,你太瘦了。」說罷Ren伸手去掐Aster乾癟的側腰,後者叫了一聲,伸手捶了下他的胸口。「你還欠自己很多休息時間,你每天都在直播,不會累嗎?」

  「但我每天都睡超過十個小時。」

  Ren笑了:「可是在剩下的十四個小時裡,你不是在直播就是在準備直播。」他見Aster似乎不服氣地還想反駁什麼,於是拿起一塊餐包塞進對方嘴裡。

  「明天我表妹Maria會來我家借宿,她會在這待一個月,我不在時你能幫我照顧她嗎?」

  Aster咬了一口麵包:「……你是默認我們同居了嗎?」

09.

  Maria一早就到了,她在進門時和Ren交換了一個擁抱。聽到門鈴聲的Aster揉著眼睛走出房間,Maria好奇地探頭看他:「Ren,他是你的朋友嗎?」

  Ren看了他一眼:「嗯,是同事。」

  Aster莫名有些沮喪,他以為自己至少算得上Ren的朋友。他轉頭進了房,赤腳踏進浴室洗漱。他隱約聽見Maria的聲音:「那你們一定是很好的同事,不然怎麼會睡同一間房。」

  Ren無奈地說:「Mari,這裡只有兩間臥室,我把客房讓給妳了。那Aster要睡哪?」

10.

  半個月後,Ren參加了專為男同性戀者舉辦的亂交派對。包廂裡擠了大約十個人,大半是上了年紀的中年男子,和他一樣的年輕人寥寥無幾。他怪異地想:檸檬派對?

  一個男人在他身旁坐下,帶著槍繭的手不安分地在他背上游移:「小先生,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隨意找了個老套的理由:「呃,我和家人吵架了。」對方當然看得出來他在撒謊,不過這倒也不是重點,很快他的上衣就被褪下,那人的手轉而進攻他的乳尖。他已經不在乎對方靠在他耳邊說什麼了,另一個男人在他身邊解下皮帶,他只想徹底沉淪在無人認識他的桃色世界裡。

  男人插入他的身體,他配合地發出幾聲浪蕩的呻吟,周圍的男人們被逗笑了,他們就是這麼容易取悅。他不知道對方有沒有戴套,也不在乎,反正他對這些人而言充其量只是一個該被精液灌滿的茶壺罷了,說不定他們還會把溢出的液體倒進茶杯逼他喝下。

  現在的他幸福嗎?和二十個陌生人做愛的Aster幸福嗎?一種黏糊糊的情感在他的體內結成一張網,他只覺得身體好熱,就算體內體外都被他人的熱度充滿,他還是任性地渴求更多。壓在他身上的男人低下頭和他接吻,他乖順地閉上眼。

  一小滴眼淚被擠了出來。

  他被很多人包圍,有些人用性器磨蹭他的身體,在腹部留下幾條細長的水痕,溼漉漉的,似乎將要在凹陷處形成一窪積水。如果真的匯聚成了一條河川,他就能用雙手捧起混濁的河水,虔誠地向造物主道謝:謝謝您的及時雨,您的無私饋贈讓我們得以享用純淨的水……說罷,他將喝下那些水。

  天知道一場毫無章法的多人性愛是怎麼和禱詞產生連結的,Ren的心總是會在這種時候悠遊到遙遠的地帶。一個男人射在他脖子上,他想:哇,是珍珠項鏈。

11.

  Aster熟門熟路地鑽進廚房,從冰箱拿出兩罐啤酒。Maria還沒成年,只能坐在一旁靜靜地啜飲橙汁。他其實不喜歡啤酒特有的苦味,那讓他想起某些男人的精液。要是身旁的人是Ren,他在他講出這個比喻時絕對會大笑,但此時坐在他旁邊的是Maria,他只得將專屬於成年人的言語吞回肚裡,就像他吞下那些男人的精液一樣。

  想到Ren,他的眼角又忍不住發酸。他好希望對方能坐在他身旁,將他環進溫暖的臂彎。他可笑地喜歡上了自己的同事,並且在看見的第一眼便愛上了。長得好看的成人主播不在少數,Ren只是其中一個,況且他逗弄自己的技巧其實差強人意,理應不是最特別的那個——但Aster就是無可救藥、毫無理由地對他產生了愛意。

  藥石罔效。

  他已經很久沒有愛過人了。

  Maria見他一臉痛苦地灌著啤酒,連忙伸手奪去他手裡的鋁罐,結果被開口竄出的濃重酒氣狠狠嗆到。Aster小聲地道歉:「……Mari,抱歉。」

  「為什麼一直喝酒,Aster?」Maria擔憂地看著他。「……你有什麼心事嗎?」

  看出Aster喜歡Ren是全世界最容易的事。Maria猜想他內心愁緒的來源十之八九和Ren有關。她也看得出來Ren對Aster沒有任何想法,雖然睡在同一張床上,但兩人總是作著不同的夢。

  「我好想正常地愛人。」他的聲音裡帶著不可忽視的哭腔,他知道這對活在溫室裡的Maria而言肯定形同一門陌生的語言,於是他從她手裡搶過罐子,將餘下的酒水一飲而盡。

  苦味停駐在舌尖,久久無法消去。

  Aster開始胡亂哭泣,Maria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雖然他們時常一起打遊戲,但她對他始終瞭解得不多。哭完後,Aster突然吐起了苦水:「我在Ren的眼裡就只是同事嗎?就算只是朋友也好,我不想只停留在這個模稜兩可的階段……」

  另一個易開罐也被拉開了,Maria決定打電話給Ren。

12.

  「……我們很久沒聯絡了,你為什麼突然找我?別跟我說你是想和Ren告白,需要一個助攻。」

  「不是。」Aster不想承認的是,Kyo的話有一部分是正確的——他和Ren還有Maria一起去逛街,勢必會有一個人被落在後頭。Maria還小,又是Ren許久不見的表妹,因此被冷落的勢必會是自己。他不想獨自淹沒在人潮裡,他需要一個陪伴,說難聽一點,一根浮木。

  Kyo挑起一邊眉毛。見Aster沒再多加解釋,他想自己大概猜中了對方的企圖。在他準備拒絕時,對方卻乾巴巴地找了個理由:「呃,我介紹一個女生給你認識。」他在心裡向Maria道歉,他用她作為藉口撒了謊。

  一聽就知道他在說謊,Aster撒謊時聲音會變得特別虛。Kyo還是拒絕了,他不須要為了這種蒼白淺薄的理由而答應:「Bro,你的說謊技巧很糟。」

  Aster急躁地嘗試找尋更多具有說服力的藉口,但他知道對方沒那麼好騙。Kyo說:「我要掛電話了。」他連忙大聲制止,嚇了Kyo一跳。「……不然我請你吃鬆餅?我向你保證,那天不會只有我們三個,真的會有一個女孩。」他已經黔驢技窮,只能使出哄騙小孩的技倆,說出這句話時他自己都忍不住感到心虛。

  Kyo思考了一陣:「好啊。」Aster不敢相信自己的聽力:「Hewwo? 」Kyo不耐煩地重申:「我說可以,條件是我點最貴的鬆餅你也不能說什麼。」

  Aster笑著說:「成交。」

13.

  結果Kyo反而是最早到的人,他看著不緊不慢走著,並且還在聊天的三人,雙手環胸表示不滿。Ren和Aster中間是個陌生的女孩,看來Aster所言不假。雖然他赴約的目的不是為了結識女生,而是得到免費的鬆餅——他盤算著過一會兒要怎麼壓榨Aster的錢包才好。

  Aster向他介紹:「這是Ren的表妹Maria。」說罷,Maria向他伸出手,她頭頂上的一撮髮絲還輕微晃動了下。

  Kyo握住她小小的手:「我是Kyo。」

  正如同Aster所預想的,他們四人自動分成了兩個雙人小組——Kyo和Maria走在前頭,他和Ren在後方照看他們。Maria平常是個成熟的孩子,但今天似乎異常興奮,Kyo屢屢將她拉回到人行道上,最後索性繞到她右邊,讓她走在內側。

  Ren和Aster相視而笑。

  他們沒什麼計畫,只是打算到市區逛逛。四人在商店街漫無目的地閒晃,偶爾會在精品店的櫥窗前停留一陣,然後被價格勸退,如此無限循環。最後他們來到百貨公司美食街的有名的甜點店,Kyo在Aster身旁坐下:「我想吃鬆餅。」說完後他還瞥了Aster一眼。

  Aster其實不太在乎Kyo打算如何吸取他的金錢,畢竟他昨天才去銀行領了一大筆錢。他倒也不相信Kyo能用那張小小的嘴吃下多少東西。

  果不其然,Kyo點了最貴的品項。在所有人都點完餐後他拉著Aster一起去付帳,像是擔心對方不信守承諾。Maria若有所思地看著兩人:「他們感情好好哦。」Ren看出了女孩的小小心思,卻不打算直接戳破,他知道這個年紀的孩子總是喜歡保有一些秘密。

  「你找我來的目的根本不是介紹女生吧?Maria年紀那麼小,我還沒有跟她談戀愛的打算。從實招來,你到底在想什麼?」

  Aster停下掏錢的動作。他有時覺得Kyo的直覺和言語都過於銳利了。他決定誠實說出自己的想法:「我只是不想當多出來的第三人而已……」

  「那你的目標應該達成了吧?剛剛你跟Ren全程都一起走在後面。」Kyo又補充道:「拜託,全世界都知道你喜歡Ren,但Maria是Ren的表妹,她不會對你造成威脅。」

  Aster還想說些什麼,Kyo用手肘推了推他:「好了,快點付錢,ATM先生。」

14.

  逛了一圈後,他們陪Kyo走到車站,Kyo在站牌邊和他們揮手道別,Maria跑上前和他交換聯絡方式。

  「Maria好像很喜歡Kyo。」Ren笑著說道,事實上,推測性的「好像」是多餘的。Aster心想:我好像也很喜歡你。但他只是僵硬地扯出一個微笑回答:「對啊,你看她跟Kyo在一起時那麼開心。」

  有時Aster的思緒會一瞬間飄到九霄雲外,例如現在就是。他該做的是跟著起鬨兩個年輕的男孩女孩,而不是把她對他的感情套用到自己身上。Maria跑回來,她的臉頰被太陽曬得紅撲撲的,也許她臉紅還有其他原因,他們都心知肚明。

15.

  每天醒來首先映入視野的是心上人近在咫尺的臉龐無非不是件幸福的事。Aster睜開眼,發現Ren靠他很近,近到彼此的鼻尖都快貼上。但他絲毫不心動,反倒只感到怪異——以往自己醒來時都已日上三竿,Ren一大清早就出門慢跑了,身邊的床位理應空蕩蕩的。

  得到的愈多,就會愈發戒慎恐懼,害怕擁有的一切自指間流逝。但被賦予的愈多,Aster就愈不安:平白無故的饋贈讓他喘不過氣。也許人心正是如此矛盾——渴望自私地享有一切,卻也為此杞人憂天。他甚至將食指放在Ren的鼻子下方確認呼吸,在感受到規律的溫熱氣息後才發覺自己的愚蠢。

  不過比起眼前自天上落下的禮物,他更在乎那段急須填補的空白記憶——在任由酒精麻醉自己後,他的世界恍如一個高速旋轉的漩渦,Maria的面龐在他視線裡飛快地扭曲,最終被捲進漩渦中心。他在酒醉期間耗費了太多體力,導致之後的片段被大腦完全阻隔在外。不過隔天早上他意外地感到神清氣爽,不但被換上了一身乾淨睡衣,人還端端正正地躺在床上。

  肯定是晚歸的Ren打理好了一切,不過他更想知道Ren晚歸的理由。將手機關靜音代表他也許不想被打擾,也許正做著見不得人的事,但他事先完全沒交代——至少冰箱門上沒有任何便條紙——因此Aster更傾向於後者。他沒聽Ren提過自己近期的直播計畫,因此這應當和事業沾不上邊,況且這本就不是什麼不能提的話題,他們都已習慣沉溺於情潮,性愛對他們而言從來都不是禁忌的語言。

  他也設想過多種回答——興許Ren在和他的秘密情人約會呢,或是在跟某個他們認識的朋友上床,搞不好他偷偷躲起來抽菸或吸大麻?性經常和毒掛上關係,說不定Ren在同性戀酒吧被PUA而墜入了更加黑暗的深潭,Aster可沒把握自己能成功將他撈起。

  兩件看似毫無相關的事一旦產生掛勾,之中的交織性便成了無解的謎題。

16.

  在早晨的餐桌上,Aster裝作不經意地拋出堆積於心頭的問題。Ren明顯愣住了,欲蓋彌彰地將視線撇開。他撒了謊:「我去了同性戀酒吧。」這大概是全世界最容易戳破的謊言了。

  Aster挑眉:「那你被PUA了嗎?」

  Ren皺眉:「不好意思,什麼?」

  「呃,我是說這沒什麼好隱瞞的。」Aster放下馬克杯。「除非這是謊話。」他的語氣過於平靜,以致於Ren有那麼一瞬間以為他在生悶氣,他還能從那雙黯淡的眼睛裡看見隱忍的慍怒。他最不擅長的就是撫平人類的情緒,尤其當平時總展露微笑的人失去了一貫的笑容,就代表抵達了心緒爆裂的臨界點。

  「那你覺得真相是什麼?」Ren決定將這個問題拋回給Aster,他想釐清對方懷疑自己的原因。他想,既然丟出了這個疑問,Aster心裡不可能完全沒有預設的解答。

  Aster聳聳肩:「可能你在墓園裡和死人做愛之類的,或是特地跑去賓館想著我自慰。」說完後,他將杯裡的水一飲而盡:「對不起,我剛才腦袋有點混亂。其實我想問的是你能不能親我。」

  Ren走過去,捧起Aster的臉,以微涼舌尖輕輕撬開他的雙脣。

17.

  之後Aster不再到Ren家串門,他回到了每天直播的生活。前些日子裡,他一個星期能偷懶個兩到三天,那幾天他會睡到自然醒,吃完午餐後就睡午覺,睡醒後打幾場遊戲、吃了晚餐後繼續睡覺。Maria笑說他像是在冬眠。

  聊天室裡許多觀眾問他:前陣子在忙什麼,是不是談戀愛了?不然怎麼不像之前那樣勤勞。Aster戴上耳機,說道:「我忙著和男朋友做愛。」

  觀眾又問:「現在怎麼不忙了?」

  他淡淡地說:「他死了。」

  他一面翻找桌底的紙箱,一面和觀眾隨意地閒聊。他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網購情趣用品了。有觀眾問起上次的二十人挑戰,他這才想起那支影片被擱置了很久。他誠實地回答:「嗯……事實上,我根本還沒開始剪。」他現在才意識到待在Ren家的那段日子裡,自己究竟變得多麼怠惰。也許觀眾說得沒錯,他把事業扔在一旁就是因為忙著談戀愛。

  忙著談一個人的戀愛。

  Ren守在電腦前準時查看Aster的首播,聽見他提及那場二十人挑戰時,他的心莫名地發酸,他想起那股直衝鼻腔的淫靡氣味和衣衫不整地睡在床邊的Aster。他把Aster抱到浴室清理身體,雖然手免不了地摸遍了他的全身,卻絲毫提不起任何不恰當的慾望,他只覺得眼前的人太瘦,也太累了。

  他在Aster挑逗自己時模仿其他觀眾的口吻,匿名送出一條超級留言:「這是給主播買按摩棒的基金。」跳出通知那刻Aster達到了高潮,他邊喘息邊笑著說道:「嗯……謝謝你捐贈的基金……」

  Ren關上了直播。

18.

  「Aster,撇開工作不談,你真的喜歡做這種事嗎?」自從瀏覽完Aster所有的影片後,這個問題便持續盤旋於Kyo的心頭。先前他作為一個沒沒無聞的小主播,無法踏上Aster所在的舞臺,也無法觸及他的真實——而現在,他就坐在Aster身旁,他擁有了挖掘他內心的權利。

  在每一支影片裡,Aster總是笑著。許多成人影片會透過承受方的強烈抗拒來喚起觀眾的支配慾,但Aster總是笑著。在粗長的按摩棒撐開狹窄的幽徑時,他雖然痛到哭了出來,但依然笑著。他扭曲地笑著,彷彿在洗腦觀眾:他很好。

  「我……」Aster放下馬克杯,指腹不安地摩挲平滑的杯身。展現自己身體的同時,他一直在找尋自我價值——觀眾要求他露出更多肌膚,於是他在下一場直播換上了熱褲;觀眾推薦他另一個品牌的飛機杯,於是他在直播結束後就上網路商店下單;觀眾想要一場專屬於Astra的直播,於是他穿上了女性的衣物,吊著嗓子進行了整場直播。他在觀眾用金錢表達支持時道謝;在觀眾用低俗話語誇讚時道謝;在路人射進他體內時也道謝。

  有求必應雖然讓他成了數一數二路人緣極佳的色情主播,但也使他逐漸迷失在這團淫靡的大氣裡。他將陌生人的甜言蜜語當成糧食,笨拙地接受他們的餵養,未來得及吞嚥的食物從他嘴邊落下。

  他曾暗中觀察過Kyo的直播風格,詫異地發現這年輕的男孩簡直可以說是不可一世。大部分的色情主播第一次直播便會展露大片肌膚,對著鏡頭搔首弄姿以積攢人氣。而Kyo所做的只是肆意批評那些渴求他身體的觀眾——這位新人主播的討論度在一夕之間飆升,但論壇上的言論清一色都是負評。在沸騰的罵聲裡,Aster匿名發了一條逆風的言論:「我覺得他滿有個人特色的。」第二天他發現自己的通知被灌滿,但他沒有心思將它們全部讀完。不過他願意相信,位處風暴中央的新人主播肯定能夠看見他微不足道的支持。

  Aster的身體享受不同的刺激,他的身體會在每次性愛中老老實實地將他推向高潮,但他的心呢?在身體達到最大程度的滿足後,他的心似乎總是平靜如水。在Ren溫柔地進入他時,他才久違地感受到了悸動。而在和Kyo交歡時,他的心頭雖然不會震動,但內心總會萌生一種異樣的情感——他將其定義為「罪惡感」。Kyo本應純潔,但他逼迫自己沉淪,至少Aster感覺他不是真的愛著這份工作。

  「在做這種事時,我的身體很快樂,但心不會……這樣算是喜歡嗎?」

  在由性慾砌成的世界裡講求愛情無疑十分可笑,但Aster還是對Ren一見鍾情。這裡是職場,而非情場,因此他除了隱藏感情外別無選擇。在摩擦彼此身體時,他才能肆無忌憚地表達自己濃烈的愛意,但在這樣的場合之下,他的真心話顯得一文不值。

  如果只有在和特定對象做愛時會感到快樂,那還算是喜歡嗎?

  Kyo沉默地看著他:「要讓你的身體滿足很簡單——無意冒犯。我的意思是說,這好像不能當作喜不喜歡的標準。我覺得重點在於你的情緒,如果你不會真的感到開心,那你在和別人交合時都在想些什麼?你在做二十人挑戰時有什麼想法?」

  那場二十人挑戰簡直是個惡夢,Aster已經不願意再去回想。他閉上眼,將Kyo苦澀的表情隔絕在外,好讓紛亂的思緒沉澱,這杯咖啡讓他平靜了不少。他已經很久沒有進行過這麼深層的對話了,Kyo直白的提問讓他得以久違地訪問自己的內心。他敲敲自己的心門,詢問潛意識裡的真我:「Aster Arcadia,這段日子你都在想什麼?」

  Aster Arcadia回答:「我想要讓別人開心。我沒什麼專長,所能做的似乎只有無止盡地討好他人。那我就當個盡責的好孩子吧,目標是成為照亮大家的星星。」

  他說:「我希望看見別人的笑容。」

  「沒有愛,你會想擁抱他們嗎?」Kyo的問題讓他想起三人的第一次合作,拍攝結束後他的雙腿幾乎合不攏。「得到一切」的承諾讓他們之中的一些人對他施加暴力——他的脖子上多了刺眼的紅痕,肩膀和鎖骨處也被烙下了各式各樣的印記。他發誓自己之後絕對不會再做出這種傻事。

  「你記得我們之前在路邊抱的那個女孩嗎?」

  「……你明明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意思。」另一個Kyo不喜歡Aster的點就是他經常逃避,或是明知故問。他的問題已經足夠明確,但Aster總會抓準之中微不可見的語病而肆意猛攻,最後導致兩人的對話突兀地中斷。有時他會將問題原封不動地拋回給Kyo——「那你真的喜歡做這種事嗎?」

  Kyo倒是坦率許多:「不喜歡,但至少我想在死前痛快一場。在一個完全沒人認識我的地方盡情展現自己還挺好,起碼我不用顧慮什麼。」他瞥了Aster一眼,道:「不過我可能要停止活動了,直到最近我才意識到自己渴望的是平庸而不是激情。太瘋狂的生活可能不適合現在的我。」

  Aster問:「那你停止活動後有打算當我男朋友嗎?」

  Kyo說:「那太瘋狂了。Bro,我不是同性戀。」

19.

  Aster毫無預警宣布停止活動。事實上,沒有人在乎一位色情主播的離去,畢竟他們只是單身族群的虛擬愛人或已婚人士的一次性外遇對象,和保險套一樣用完即丟。他平靜地坐在螢幕前,脖子和肩膀還佈滿淺紅的齒印。聊天室裡許多觀眾用自以為溫柔的方式給予慰藉:「主播是不是太積極了?每天都直播怪不得縱慾過度,還是多多休息好。」

  前陣子頻繁地和Kyo談心讓Aster的說話方式染上了Kyo的風格:「我記得你,每天看我直播的你才縱慾過度吧。」他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言語過於銳利,於是連忙補了一句:「……其實我在直播以外的時間很少做愛。」

  「嗯,男朋友死了,我對屍體沒興趣。」也不知道他口中的「男朋友」姓名為何,又是否真正存在,總之沒人會在意這句輕飄飄的謊言。

  Ren坐在電腦前看Aster的最後一場直播,他在聽見對方輕輕地帶過和已故男友有關的一切時握緊了拳頭。他當然不相信這人的存在,但在聽見Aster雲淡風輕的語氣後,他的心便會為之糾結。

  Kyo也用手機收看著這場直播,說實話,他絲毫不感到意外——在深夜的談心裡,他能隱約聽出Aster對這份工作的倦怠。Kyo說:「這本來就不是份長久的工作。我看得出來你其實已經變不出新把戲了,觀眾遲早會失去新鮮感。」

  Aster搖搖頭:「因為我不願意去想。」

  戀愛已經鈍化了他為事業付出的心。

  兩個星期後,Ren決定關閉他的頻道。冷氣溫度調得很低,他直播時穿著一件薄外套,又裹著一條毛毯,但觀眾渴望看見的是他不穿衣服的模樣。他敘說自己未來的安排:「你們可能會在這個平臺看到我……不過如果認出我了,可以不要叫我嗎?」

  在開始這份工作之後,Ren向原先的對象提了分手,而對方並沒有多加挽留。他知道這個行為並不是寬容,而是逃避,而他也在逃避。

  他不清楚自己寧願選擇哪一種:被肉體撞擊得支離破碎的愛戀,抑或是由過量縱容澆灌的愛意。他的對象用錯誤的方式寵愛他,是因為害怕失去他;但他不確定那些在聊天室裡說愛他的人所言是真是假——他們也許真心喜愛他的身體或呻吟,但說不定他也只是千千萬萬裡的一個。

  開啟第一場直播時,他唯一的願望就是不被前男友認出來——就算認出來也不要主動聯絡他。他不希望那人看見自己的太陽自我毀滅。

  Kyo撥通兩人的號碼:「你們倆是約好一起停止活動嗎?」

20.

  三年後,Ren約了Aster見面,地點是一間日式燒肉店。

  Aster掛掉電話時想,Ren明明不吃肉。

  他其實不知道自己打這通電話的目的為何,又為什麼決定約在燒肉店,他們沒有和這地方有關的共同回憶。

  赴約那天Aster穿得一身黑,雙手插在外套口袋,嘴裡叼著一支沒點燃的菸。燒肉店外頭的跑馬燈因為故障而不再發亮,反倒讓周遭顯得陰森森的,Aster就像一隻匍匐在黑暗裡的蝙蝠。黑色顯瘦,但Ren看不出來他是不是又更瘦了一些。

  Ren生疏地打招呼,而Aster生疏地回應。

  他們的關係從來都難以定義——同事?過於廣泛抽象了。朋友?似乎沒有任何證據可以佐證。情人?更不用說了。同床異夢本身就阻絕了一切「正常」關係發展的可能性。

  服務生送來肉盤後,Ren將它往Aster那邊推,自己則專心烤著青椒和杏鮑菇。Aster夾起一塊五花肉放上烤盤,用餘光偷偷瞄Ren——他不想承認,自己還是該死地很喜歡這個人。但Ren只是低頭將蔬菜屢屢翻面,好似在逃避他的視線。

  Aster叫住路過的服務生,加點了一份秋刀魚。

  「我們很久沒聯絡了,你為什麼突然找我?」

  Ren其實找不到理由,他在喝水的間隙裡絞盡腦汁地思考,卻只想出了一個單薄至極的藉口:「……我跟女朋友分手了。」

  「呃,那我該安慰你嗎?」Aster捏緊了手裡的筷子,夾起烤盤上的肉。他匆匆瞥了Ren一眼,卻讀不出任何情緒。「對不起,但我不是兩性專家。」

  Ren倒也沒有再說些什麼,Aster感覺有點奇怪,卻也沒再追問。更多的蔬菜跟肉片被送進他的碗,疊成一座小山丘。Ren叫他多吃一點,但他只希望自己隔天起床後不會看見腰間長出的贅肉。

  過於油膩的食物讓Aster有些泛胃,他跑去廁所吐了兩次。他打算搭Uber,但Ren執意載他回家。

  Aster說:「我已經搬家了。」

  Ren在心裡想:嗯,我知道。他前幾天拿著鑰匙造訪那個地址,應門的卻是個年輕女孩。

  Aster在三年前某個酒醉的夜晚將自家鑰匙交付給Ren。

  吃飽後,Aster一直感覺昏昏欲睡,最終仍是抵不過睡魔,靠在椅背上睡著了,怎麼也叫不醒。Ren只得解開安全帶,下車替他開門。他伸手搖晃Aster的肩膀,結果手腕被裝睡的人一把抓住前拉扯,Aster吻上了他。他沒有拒絕,反倒讓這個不合時宜的吻持續下去,他捧住Aster被冷氣吹得冰冰涼涼的臉頰,試探性伸出舌尖。

  Ren在Aster身旁坐下,重新關上車門。他前幾天才重新貼了隔熱紙——換言之,沒有人得以窺探這樁情事。Ren將手探進Aster的褲頭,以手掌輕慢揉捏最敏感的部位。Aster靠在他肩上難耐地喘息——他已經太久沒被碰了。

  「嗯……為什麼突然……」Aster原先連一個吻也不敢奢求,他以為自己會被強硬地推開後趕下車(即便他知道Ren是個溫柔的人)。沒想到最終陷入泥淖的反倒是自己。但Ren並沒有回答,反倒加快了撫弄的速度。

  簡直就像夢境一樣不真實。

  他在Ren的手裡釋放,他癱軟在對方懷裡,Ren將他的身子放倒,食指與中指輕緩地擠進後方那道狹窄的開口。

  Aster閉上了眼。

  Aster睜開了眼。

  他醒來時全身都冒著冷汗——他荒謬地作了個春夢,明明都已經二十八歲了。夢境本應破碎,但他的大腦自動替他補齊了後續應有的發展。

  描述得過於詳盡的夢大多摻雜著八九分的謊言,但他總是改不了撒謊的毛病。

  藥石罔效。

21.

  出席率低得可憐的Kyo勉強取得了大學學位,他在拿到畢業證書的那刻不爭氣地落下眼淚——一切終於能塵埃落定。他在禮堂和穿著學士服的Maria相擁,她說:「我們都做到了。」

  Kyo比Maria大兩歲,但他休學了兩年,結果恰好等到了她。他們讀的科系天差地遠,Maria在文學院很受男生歡迎,經常有年長的異性主動搭訕——而Kyo正巧從另一棟教學樓趕來,他打算約她一起吃午餐。他聽見她拒絕了陌生人的示愛。畢業後,他們得以每天一起吃三餐,不必跨越教學樓,只因對方觸手可及。

  Kyo問Maria:「Ren還好嗎?」

  據說後來Aster和Ren開始交往,他們經歷分分合合,Aster說他在Ren的眼裡看不見愛意,但也無法放開這份得來不易的饋贈。他們一路磕磕絆絆地走到了三十歲。Aster打電話給Kyo:「下個月就是我和Ren的婚禮了。」

  不知道那場婚禮是在哪裡舉辦:美國、澳洲,還是夢裡?

  Maria去面試,而Kyo打算將那兩人約出來見面,他們的最後一則訊息大概被凍在了五年前,他用名字搜尋,卻什麼也找不到。他以為自己可能是在某個喝醉的夜晚封鎖了他們,結果他發現自己很早以前就改了他們的備註——笨蛋外星人和混蛋星星,幼稚鬼的行徑。他嘲笑年少的自己,並順手刪掉了備註。

  看見那兩人生疏的互動,Kyo不用想也知道他們肯定早就分手了,說不定根本沒交往過。他喝了一口檸檬水,Aster問他:「你最近怎麼樣?」

  停止活動後,Kyo專心完成大學學業,畢業後在找工作的同時兼職剪輯師,他向許多公司投遞履歷,但這些公司大多不收新人。他一邊咬著黑麥麵包一邊瀏覽報紙上的求職廣告,Maria已經立定了志向,而他還在迷霧裡原地踏步。那兩人都回歸了原先的工作——Aster重新拾起他電競教練的執照,而Ren撿起了被塵封在角落裡的吉他。

  他們也許有過一段瘋狂的過去,但這些日子會被永遠留在昨天。重新睜開雙眼,自己其實還是原本的自己,未曾改變。

22.

  「下個月就是Kyo和Maria的婚禮了。」

  婚禮在澳洲舉行,Maria的老家附近曾經有一座農場,現在農舍已經拆除了,草地也不再用於飼養乳牛,那裡成了閒置的空地,但Marionette夫婦一直捨不得賣掉它。他們大概怎麼也沒想過,那裡會是女兒婚禮舉行的地點。

  Maria傳了幾張她和Kyo的合照,她穿著小禮服,頭上戴著花環,Kyo的手臂被她緊緊地挽著。看見照片後Ren忍俊不禁:「Kyo看起來就像個小花童。」

  之後Ren也回了澳洲,美國並沒有任何值得他留戀的事物。他在Marionette家附近租了間小公寓,兩房一廳的格局。Maria在踏進門的那刻感嘆道:「有種熟悉的感覺。」

  「錯覺吧,我沒在澳洲租過公寓。」

23.

  參加婚禮的賓客其實不多,幾乎都是許久未見的熟面孔,裡頭有一半都姓Marionette。Ren例行性地和他們打招呼,Kyo和Maria還在跟他們的大學同學聊天。Aster和他們沒有共同的交友圈,只能站在角落靜靜注視著這一切,像條無助卻坦然的游魚。直到被叫過去拍合照時他才正式說了第一句話:「嗨。」是個簡短的單音節。

  他跟Ren站在Kyo和Maria身後,兩人僵硬地保持禮貌的距離,攝影師說:「請兩位男士靠近一點。」他們的肩膀碰在了一起。

  眾人不斷起鬨新郎親吻新娘,有許多情侶甚至自顧自地開始擁吻,但他們並沒有照做。Kyo握緊了Maria戴著戒指的手,他們的臉都紅了。Ren想,哪有人都要結婚了還這樣純情,他們該不會只進展到擁抱吧?Maria過於天真,那肯定是Kyo不夠主動。

  Ren也跟著起鬨:「親她吧Kyo,反正遲早都得做的——還是Maria要親他?」

  Kyo朝他豎起中指:「閉嘴吧。」

  Maria踮起腳尖,在Kyo脣邊輕輕印下一吻。在賓客如雷的歡呼聲裡,他們雙雙用手遮住自己紅透的臉頰。

  起鬨一對情侶是全世界最有趣的事了。Aster想,隨後加入其他人的行列,他跟著喊:「再親一下!這次是Kyo要親Maria……」

24.

  Maria在換禮服,而三個男孩坐在客房裡假敘舊之名行喝酒之實。愈來愈多酒罐被塞進Kyo手裡,他很快就不勝酒力,兩人看見平時口齒伶俐的男孩此時卻連發音都發不標準,不禁失笑。

  Kyo喝醉後倒在Aster身上,後者壞笑著看向他:「Kyo,你第一次抱Mari是在哪裡?」他輕輕打了個酒嗝,慢吞吞地回答:「……在她房間裡。」

  Ren睜大了眼,也湊近他:「那你第一次親她是在哪裡?」他皺起眉頭,伸手揮掉耳邊嗡嗡作響的蚊子:「……是,呃,公車站。」

  聞言,他們倆不約而同地大笑:公車站?這是什麼詭異的初吻地點,我要是Mari絕對無法接受。當他們伸手抹去眼角的淚水時,門外傳來Maria的叫喚聲:她來把她的新郎領走了。Ren和Aster一起扶著Kyo,Maria聞到他身上濃厚的酒氣,捏著鼻子搖了搖頭:「你們給他喝了多少?我要是Kyo絕對無法接受。」說罷,他們三個又笑了。

  把兩個孩子送走後,Ren重新將房門關上。Aster看著他的側臉,心跳荒唐地加快。距離那段他無法定義的感情已經過了五年,他以為年紀步入三字頭的自己終於可以心如止水,但那份悸動還是緊緊地纏繞著他。Ren關上門後就直接在門邊坐下,低頭把玩手指,完全沒有看他一眼,這讓他有點失落。

  就像當初Ren將他定義為「同事」而非「朋友」一樣。明明什麼都做過了,卻好像什麼都不是。

  「Ren,你有女朋友嗎?」Aster緩緩地開口,Ren停止了手裡的動作。

  以他的條件,要交到女友絕非難事——辦公室裡許多女同事都急切地渴望他的關愛,他也嘗試與她們之中的幾個交往,最後雖然不了了之,但起碼算是好聚好散。

  當她們發覺他的眼裡沒有愛意時,就是時候曲終人散了。

  Ren抬眼望向Aster的臉:「……沒有。」

  Aster看上去像是停止了生長。過了五年,他似乎一點也沒有變老,那張臉龐稚嫩如舊。但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緣故,他的臉頰凹了進去,眼皮上還多了黑眼圈——說好要把欠自己的債還清呢?Ren很想這樣質問他。

  「是哦,我也沒有。」意料之內的回答,他喜歡同性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曾仰慕他的女孩們最後都成了他的友人,而非情人。但Ren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是自己沒有對象。

  沒有對象又如何?只要和某人看對眼,就可能開展一段嶄新的關係。

  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是什麼樣的?Ren突然想起這個幼稚的問題。初戀的感覺是盛夏裡融化的檸檬糖;熱戀的感覺是對半切開的酒心巧克力;失戀的感覺是不新鮮的葡萄柚——那心裡這種搔癢的溫熱是什麼?

  「為什麼要問我有沒有女友?」

  Aster伸舌舔了舔乾燥的脣,拿起空的水杯假裝喝水——他們相處太久了,Ren知道這向來是他掩飾緊張的障眼法。

  「……其實我想問的是,你考慮過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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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L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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